一个藏在戏曲学院的油画家多少有点奇怪,不过王忻对戏曲服装倒很有兴趣,并打算用油画来表现它。
画室里的裸女 寻找美的化身
初识王忻,印象深的就是他那充满智慧的脑门,外加身穿橘红色短袖衬衫,显得朝气蓬勃,多年的教师生涯使他在谦和的微笑中略带几分威严。因为是暑假,那天的戏曲学院没有我想象中那样热闹,没有京剧伊呀呀和京胡的一板一眼,相反却非常宁静。这里是培养国粹京剧及其他地方戏曲人才的最高想学府,第一任校长据说是田汉先生,学校坐落在北京二环路外西南角,有点偏,那里大概是个城乡结合部,校外周围布满低矮的平房,跟高速发展的现代化北京显得很不协调,要不是王忻开着那辆吉普车拐来拐去还真挺难找的。戏曲学院和周围相比就显得奢侈豪华多了,大门口很有特色,两边镶嵌有民族图案的浮雕,教学楼前的现代雕塑提示着这所学校的饿特有的艺术气质。
到了顶楼王忻的画室就是另一番天地了,天光从屋顶柔和地撒下,室内弥漫着油画颜料的迷人味道,一幅美轮美奂的女人体作品呈现在眼前,一种纯西方古典的氛围显得纯粹自然,显然画面是主人主观臆造的,具有象征意义,唯美主义风格,在野外的画境里一位纯情少女斜躺在小溪旁边的岩石上,花瓣撒落预示着时间流逝与人生美好而短暂,纯美当中又似乎些许淡淡的伤感。使人联想到象征派大师罗塞蒂的作品,那幅《哈姆雷特》《奥美利亚》中的一幕。就画面而言,王忻的作品更加恬静优美,是对生命和自然的赞美,更像一首雪莱的诗。
一个纯西方表现方式的作品出现在纯中国的民族的戏曲学院里应该说是有戏剧性的,这也可能是我的主观臆断或者孤陋寡闻,姑且叫他藏在戏曲学院的唯美主义者吧。东西方不同的视觉表达方式怎么能和平共处呢,说到戏曲学院对自己的影响他说:绘画上影响不是很大,只是我喜欢安静,院里有时敲锣打鼓声音很大。我对戏曲服装倒是很感兴趣,将来可以考虑一下换换题材,当然还是油画的语言,把油画画成国画那样就不对了。教学和创作却别还是很大的,戏曲的舞台美术过去是没有的,戏曲属意象的东西,舞台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就是一场戏,完全是写意,像中国画一样。舞台美术对于绘画是有很多限制的,它是不会单独存在的,没有灯光一切都不存在。但当我回到画室进入创作状态就进入了自我世界,我的理想世界。
说到唯美,王忻说:可能是他与生俱来的,早在1982年在中央美院毕业创作时他就画了七个美女在河边的逆光像,当时还受到了一些老师同学的议论,说是太过于美了。当时中央电视台还报道了这届毕业生的作品展。那时正流行伤痕文学,人们对命运的反思,反叛,人们从痛苦中刚刚苏醒过来,只注意凋谢的花瓣的伤感,不及欣赏花是如何绽放美丽的,对待唯美,他不屑地只认为是空洞的代名词。我对过去或是所谓痛苦不是没有记忆,我处事乐观,看到的都是生活中美好一面,我需要表达美并让人们感觉到。他说:野外的裸女,这是一个标志性题材,我从90年代就开始画这些,有时完成一张作品需要两年左右的时间,目前这张已画了近三个月了。他的画室里有很多道具,古琴、古式镂雕的床,西式的美人榻,这些都是他的画中物,都是用来陪衬美女的。画面中的风景都要写生来搜集素材,他说,去安徽泾县写生,我们每年都带学生去画画,安徽人文历史丰厚,过去读书人多属于书香门第,建筑有特点,风景幽美。那里一个村长可能就是过去进士的后代,要么房东的祖上就将是举人。那里的人文环境显得很闲散,基本上不是作为劳动力而放养的,很安逸。记得有一次我在村口画落日,一老农在我后面看了半天也不知道我画哪里,有点像又对不上号,问:“这是那里的山头?”这时有一个赶牛的路过,看了一下说:“他是在画心里的山头”。好家伙,真是一语中的,很深刻,很到位,这也真是我心里的话,现在我想起这句话都心存感动。
王忻注重画面的完整,在构图时也是相当严格的。这在画模特要求更加苛刻,他挑模特更是如此,他画上的任务在现实当中你肯定找不着,因为是多人组合的综合体。他说:有的模特脸儿好看眼睛美,但是躺下就不好了,有的身材很理想,手脚太难看。好在我们学院的学生都比较漂亮,学戏曲的有这个先决条件。有时为了一双美手、美脚干脆我就到学校的食堂去挑,学生们买饭都得伸手吧,我趁机观察,“别动,好,就这双手了”拉回画室就做了手模。脚呢,我就在买饭的队低着头来回溜达,学生见了疑惑的:问“王老师,你丢啥了,啥宝贝落这了”,“我就找你这只脚呢”现在学生们都习惯了,都积极配合这个寻找美的执着勤奋的画家教授。所以看王忻画的人物总是那样完美无瑕疵,生动鲜活。他完成一件作品往往需要很长时间,绘画的写实技巧得益于央美4年磨练。有意思的是在1999年泰国国王知道了王忻的写实技巧功力深厚,便邀请王忻为自己绘制一幅巨幅画像,他利用自己娴熟的技巧经过精心 ,不负众望,国王大为满意,并未他在泰国举办了画展,受到各界的广泛赞誉。
除了娴熟的技巧,王忻还有一项技能,别的画家望尘莫及,他的外语很好,一般画画的外语是很一般的。前两年清华美院陈丹青老师就因学外语不及格而无法招到学生,最终愤而辞职,新闻闹得沸沸扬扬。即使现在的艺术院校的大家、教授,哪个敢拿外语叫板?王忻应是个特例,外语他完全是自学的,前两年CCTV央视《人物》栏目准备为他制作一台专访,摄制组来到学校见面,经过交谈发现王忻外语了得,就对他说:台里另一档节目《希望之旅》正准备找一个懂外语的画家题材的专题,画家上这档节目很困难,今天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于是就有了《希望之旅》画家专题。
这个特长也帮助了他更直接地了解西方艺术,理解得更直接深刻一些,正如他所讲:进入以后越来越觉深奥,现在总有一种力量推着我画,每一张都有解决不完的问题。
小鬼当家 初识美术
王忻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长安街边上长大的,10岁的他曾经独自带着两个妹妹生活了好几年。但说起这些他一点没觉得苦,反而觉得津津有味,他说:“当时真没觉着可怜、悲惨,也可能因为不懂,晚上有些感觉,人家父母都回家了,我们的爸妈怎么回事。好在妹妹们都听我的,生活上我做主,做饭这个大事非我莫属,不是瞎吹,我11岁就会做牛排了,现在我爱人就是我培养出来的,当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如今比我强了。刚开始那会儿,我班同学的爷爷是老六国饭店的厨师,耳濡目染,同学知道了有牛排大餐这道菜,聊着嘴馋了咋办,回去问你爷爷去,回来偷偷自己做。牛排能买得起全因为父母的经济收入当时还没被制裁,大部分都掌握在我手里,我也不胡花,拿出一点生活就够了,当时那可是一大笔钱啊。我从小计划性就很强,拿出那些钱足够做几顿牛排了,第一次做牛排研究半天还烤焦了,我们俩没辙生往肚子里吞,那也好吃啊,那毕竟是牛肉,后来就做得有滋有味的了,各种滋味的牛排不在话下了,到现在对牛排还是情有独衷。现在厨艺不错都因那时的实验,比如烙饼没层,蒸馒头蒸成死面的了。那时我就有要干就干到底的性格,不干出样来不罢休。”
他说:“最难的事就是送妹妹上幼儿园,从南河沿到北新桥的公安局幼儿园,每天得哄着,哥哥给你买糖吃啊,要不吃牛排怎么样,不管用什么法子把他们骗上车就算成功。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我妹妹有一件小棉袄,有一个当时很少见的图案就是现在的“米老鼠”,“米老鼠”坐在一辆汽车里,看着特好玩,鬼使神差我就拿起了笔和纸临摹上了它。当时我们院里还住着宋丹丹一家,家境也比较相似,两家关系算是比较近的,也是经常滚在一起玩,她比我小,属于我妹妹他们那拨的,上房、上树没他们的份儿。那时学生不怎么上课,有的是时间,宋丹丹他妈是美术老师,而且她手工还特好,美术启蒙就是从那时开始的。我临摹的时候她妈妈就在旁边看着并指导应该怎样画,后来可能看我挺用功就对我说,你应该画点素描,画些写生。什么是素描、写生啊,她就拿了个杯子放在桌子上,画它就是写生,单色的就是素描,上色就是水彩。当时画完米老鼠还给配上几句语录,还得大声念出来: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后来画腻了就开始创作了,米老鼠脚下开始登哪吒的风火轮了。”
这一画从此上了瘾,学校也有了美术组,真正开始正规学素描、色彩是从东城区文化馆开始的,文化馆画画的都是大人,他那时候小,尽挨欺负了,“来来,这小子老实,来当模特吧"。那帮大人一画就是一上午还不许动,不让休息。本来他见这么多大人心理就发毛,一吓唬就不敢动了,到了中午头晕脑胀的。现在他对模特都特客气,他知道做模特不容易。到了北京少年宫就好了,老师都是师范毕业的专业老师,从此知道了“油画”、 “国画”、 “版画”,那时父母也恢复工作了,也很支持他画画,虽然当时反潮流、白卷先生正盛行他没受到大影响,功课也没落下,而且还是数学课代表呢。没活动时他就在家画画,摆一组静物踏踏实画,家里给找美院的老师讲讲。当时北京有个美术公司,专门有个画画的组, 阎振铎、曹大力、庞军、王璐,还有王国栋,他们专门绘制北京景观送给王府井的北京画店,卖l20元一张,为国家赚外汇,卖了也不给他们钱。王忻的画技就是那时跟着他们突飞猛进的,那时王忻很用功,经常跟着他们外出写生,冬天在天坛画写生.那时冬天可比现冷多了,冷的心里发紧,上牙打下牙,手都僵了,那也坚持着,画完画面的天空已经结满了一层不规则冰花,化了以后还有冰花印迹,很是好看。这样写生持续了一段时间,春、夏、秋、冬四季的色彩都领略了。这时的他对于色彩美的理解也有了感性认识和理眭的基础。
顺义当农民 美院当学生
王忻插队的经历也是刻骨铭心的,而乡下写生也就是那时练就的,l975年高中毕业赶上了插队,那时他正画画上瘾呢。在顺义县章喜庄公社,他感觉最苦的就是麦收,大家都愿意白天干晚上睡觉,而他愿意晚上干,这样白天睡3—4个小时就够了,其他时间用来画画。他说,说实话跟做贼似的,村里静悄悄的,队长发现就是一顿暴打,晚上肯定偷懒来着,白天还有工夫干这个,得,你不是有精神么起猪圈去吧。起猪圈你也得会起,有的猪很凶还咬人呢,你得拿着铁锹乒乒乓乓来顿暴打,猪就怵你了,那时你就老老实实起吧,还不能起快了,要不然还有下一个活等着你呢。干到太阳快下山了,赶紧收工提着面箱跑到村口画张落日的风景还来得及。后来白天干活中午休息,那我就利用中午吧,上午11:30别人都午睡了,我静悄悄的拿着画箱,走出宿舍偷偷的画,下午三点拿着镰刀下地干活了。在那个年代,他显然是个“别有用心的人”,而这造就了王忻画家之梦。他说,那时真不知道累,总之心里高兴啊。晚上收工也不闲着,宿舍的兄弟们都是我的模特,我画得又像,所以争先恐后的让我画,有时竟排队等候。
后来情况有些好转,公社有个领导喜欢画画,让他到县里画宣传画,到村里画影壁,计划生育类的。不干农活还记工分.那时王忻一天的工分是两毛四,最重要的是有时间画画了。赶上可以回城了,其他人都陆陆续续回了城.他还不愿意回呢,画痴了,天天游荡在小河沟、小树林里一画就是半天。
他的勤奋日后也给他带来了丰厚的回报,他的勤奋众所周知,曾经有一位朋友送给他生日礼物,一个调色盘上贴满了日历,从星期-星期日,意思是说,王忻每一天都是在调色板上度过的。
终于得以回城了,那是l977年,高考才恢复,报考了工艺美术学院、电影学院,没能成功。来年再战中央美术学院,虽然最终被录取了,王听心理却受到了大起大落的刺激。他说,当年有个画友劝他一起考美院,说画画不考美院白来一世,画友当时画得也很好,我知道我去也是他的垫背,管他呢去就去呗,考的时候我观察到我这组模特不好,没特点,也不美:我没犹豫端起画具跑到了另一组,这组是江南少女,很美,不料受我的影响同学们呼啦啦都过来了,那边没人画了,模特居然哭了,监考老师到还宽容,没让我们返回去。现在想起来真是有点过意不去。过些日子李化吉老师偷着告诉他说基本没问题了,他跟王忻说他去看考卷发现有一张画得很好,过去一看是王忻。王忻听说后大喜,赶紧找画友走到美院,美院的人说:录取通知都发了,你没收到吗?完了,大悲,没考上!他当时这样想着,画友也没考上,他俩耷拉着脑袋回家了。过了几天他们又来到美院要取走他们的画,美院工作人员对王忻说,没你的画,又找了半天录取的也没你呀,你叫什么名字?我叫王忻:你写一下名字,咳,你录取了。原来“忻”字很多人不认识误读“析”。那通知书哪里去了,寄你村里去了,去拿吧。王忻一口气跑回家跟邻居借了辆自行车,直奔顺义章喜庄,两个多小时就赶到了,现在想想从北京城里坐车到顺义也得两三个小时,王忻的心情当时可想而知。
在美院的四年,他打下了坚实的绘画基础,靳尚谊、林岗、李天祥等油画大家自然成了王忻的老师,美院毕竟是很多人向往的通往美术家的乐园,王忻毕业时也曾感到很牛,当到清华大学建筑系任教时,才知道伟大的不只是绘画,到现在他都有个习惯,做任何事要给自己留个量,有十做七,八就可以了,别逞强。绘画跟整个社会学科比较终究有它的局限,各有各的长处。就绘画而言王忻说:理想总是要实现的,我的风格的形成,一是小的时候不懂苦难,精神上没有负担。二是去插队、工厂我也没觉着受罪,相反我觉着是个机会:三,我画画有个习惯,总改个不停,满意为止,完美为止。我画完之后内心欣喜的感觉超不过两天,一般不再看,也不会特别兴奋,或有多高的成就感。也许一个月左右拿出来看看,也不太欣赏,主要是挑错,持怀疑态度,随后又进入下一张的工作中。王听的用功不是一般的,而是一种痴迷状态,真应了朋友给他调色板的生日礼物,一周七天,天天如此在调色板上度过。他说,我周六、日都到画室来,老感觉有什么推着我,得抓紧,始终有一种紧迫感、使命感。美是要发现的,美需要宗教般的热情与执著,诗人般的浪漫与柔情,哲人般的睿智与理性。
王忻就像雪莱诗句中描绘的一样,他始终象一位诗人,隐身在思想的明辉之中,吟诵着即兴的诗韵,直到普天下的同情都被未曾留意过的希望和忧虑唤醒。象一位高贵的少女,居住在深宫的楼台,在寂寞难言的时刻,排遣她为爱所苦的情怀,甜美有如爱情的歌曲,溢出闺阁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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